文/暮雨途归
超度的诵经声一直持续到了下午四点多,我姐的眼泪伴了哭声也一直到四点多,而堂哥则作为二叔的长子会不时应了阴阳师傅的指点,去上香或者叩头,这间隙早已不见了堂弟,当然诵经其间始终未见的人则是二婶,二叔的妻子。
二十年前的事,我不想去重提,但是偶然会想起邻家叔伯讲过的关于二叔一家的故事。
二叔喝农药走后没多久,他的弟弟,我现在的二叔从甘肃老家赶来宁夏,与二叔的老婆二婶完了婚,因为二叔的弟弟还是年长于我的父亲,又是父亲的二叔的子女,本地人仍然习惯叫他老二。
新二叔与二婶育有一子,但新二叔的到来,我家与二婶家的隔墙也就此加高。
几次问过二叔喝农药自杀的原因,父亲却是不肯多说,母亲总会说,“你二叔是个好人,可惜了!”。
虽是住知青房,挣工分,分口粮,农闲时分,收了工的农人也会有自己的乐子,收听评书,大树底下歇阴凉,无聊的男人也会讲点张家婆姨的嘴巴,李家媳妇的屁股,当然也不会忘记生产队长与老赵家婆娘钻玉米地,干了什么,动作有多大,只看那玉米被滚倒一片,好好的草地被滚个坑就知道了。
男人们的闲聊打趣偶尔也会被女人听到,当事的女人会拿了手中的铁锹追赶说她的男人,被追的男人则是撒了欢,嚎叫着往地里钻,围观的男人则是笑的前俯后仰。
二婶就是一个能说会道,又有些姿色的女人,会不会也是因为这才气死的二叔?
我将这话说与父亲,一向不善言辞的父亲盯着我,好久才说,“小孩子家懂什么?”,其实那年我正好二十岁,男女之事虽不懂,却也从书中看得些男女暧昧,正直男女主人公不堪羞辱自杀而亡,就是现在的殉情。
二叔的事似乎永远是一个迷!
有一日,在大集体劳作的男女收了工,在大队干部的召集下开着农耕生产安排大会,母亲因为生病,又照顾姐姐,父亲下工后就匆匆回了家。正当父亲欲端碗吃饭时,“长腿子李”使换潘四来叫父亲,说是二婶出事了。
这潘四也算是父亲本家的表妹夫,据说那表妹是祖父远房表哥的孩子,顺了这辈分与血缘关系,我与姐姐和弟弟也称这潘四夫妇为姑父与姑母。
潘家姑夫见到父亲时面如死灰,没说几句就是拽了父亲往外跑,“老二,老二,老二回来了!”。
潘家姑父所言老二就是我已故的二叔。
当父亲与浑身发颤的潘四来到会场时,人群早已炸了锅,女人捂着孩子的眼睛和耳朵,男人们则面面相觑。父亲挤过人群,见地中躺着一个女人,口鼻流血,面色残白,口中呻吟着,“秀花,水,水,水……!”。
父亲见此也是一怔,秀花是二婶的小名,而躺着的人又是另外一个女人,再看二婶早已吓得魂不附体,在父亲到来,女人喊她时也惊得口吐白沫晕倒在地。
“掐人中!”一旁守着的新二叔也吓得面无血色,哪还有动弹的力量。倒是旁边的“长腿子李”手疾眼快,快速冲向昏厥的二婶,用他的一只大手托了二婶的头,一手摆正二婶的头,找准人中掐了下去,没多久二婶微睁开了双眼,“真是个冤家!”。
见二婶醒了过来,一旁守着的新二叔来了精神,“再胡喊……再胡喊,拿锥子扎你的嘴……”。
“你胡说什么呢?扎谁的嘴?我看该被扎的人是你……”父亲怒吼着对新二叔说到。
二婶为何怕听到那女子要水喝的声音,据母亲说当年人们发现二叔喝了农药,找来父亲与她时,二叔口鼻流血,气若游死,口中呼唤的就是那句, “秀花,水,水,水……!”。
狼狈不堪的新二叔跌跌撞撞地扶着二婶回了家,只留下父亲一个人独自在会场,父亲想些什,我终究无所探寻,只是听他讲那天他是与村人一同喝了好多酒。
摇摇摆摆的父亲带着满身酒气回到了那一间知青房,那有着一排八九间的单间,却只是住着二三位像他与母亲这样的外来户。
母亲拍着手哄着饿的满眼是泪的姐姐,见父亲归来,惊得问到,“你这是怎么了?怎么醉成这样?”。
在母亲心中父亲是不喝酒的,这个身材高大,脾气也暴躁的男人,尽管发起火来像头怒吼的狮子,但却从不在孩子面前发火,至于饮酒,那更是我记忆中不多见的。
“他二叔回来了!”,父亲略带沙哑地向母亲说到,这话语中带了无限忧伤,也带了无限隐痛。“这个可恶的……”,父亲终是没有说完,这是父亲一生的习惯,天大的困难自己扛。
由于经历了那场惊心的“魂魄附体”,因为“长腿子李”的及时掐人中,二婶很快恢复了记忆,但新二叔却与父亲间有了隔阂。
我是个记事比较早的人,有时挺惧怕这些童年残存的记忆。
大集体的生活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被忘却,我的到来丝毫没曾改变家中窘迫的日子,学会走路后,我更成了母亲挣工分时的牵挂。
“你小时真的不知怎么活过来的!”,这是多年后,我回家探望父母,父母及村人与我说的最多的。
因为要挣工分,身体不好的母亲迫不得已试着将我带到身边,给小麦除草,给玉米施肥都还能行,顶多满地乱爬,但是给水稻除草就不怎么行了,母亲一直为着这事而自责。
赶在水稻长出,农业社大集体的除草工作也开始了,因为要下水地拔草,我只好被母亲用破布搓成的绳子系了腰,一头固定在知青房的土炕上,早晨母亲出工时,给我喂足了奶水,欲将我哄着睡着好去出工,但多少次我都是在母亲怀中睡着,在放下时哭着喊着,“妈妈……妈……”,母亲也是极度不忍地将我放在炕头,拴上那根绳子,滴着眼泪关上门离去。
我曾问母亲,就那样把我一拴放在炕头,也不怕被人偷走?母亲说,那时家家都是好几个孩子,吃不饱穿不暖,老大的衣服老二穿,老二的给老三,直到补丁打补丁,到没人接了,就这样还舍不得扔,还要给了亲朋好友家留着孩子们穿,这样子的情况,谁又愿意让家中多张嘴?
母亲说多亏这门不上锁,不过这个家当年确实没什么可偷的,只是锁了一次,我还差点“没了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