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在心里的柿子的味道
作者:曹晓红
办公室同事带来一小箱柿子,她轻轻地放两个在我的桌上。这轻轻一放,就像在一条平静的湖里投了一颗石子,石子虽小,却激起一层一层的涟漪。我的思绪便随着这涟漪荡漾开去,直荡到三十年前。不看柿子,转头看向窗外,瞬间,一层雾迷蒙了双眼,朦胧中仿佛又看到那片柿子林了,又看到那一个个柿子了。
我的爷爷有片柿子林,一百多棵柿子树,长在四面环水的地方,前后没有人家,只靠西边一条低低窄窄的河坝与外界相连。
柿子林是静穆的,这里有一座一座微微耸起的坟头,坟里埋着我记不得的老祖先。一走进柿子林,便自然不敢大声说话,不敢放肆追逐,这里天生只宜低声细语。
然,柿子林却是丰裕的,除了柿子,还有很多其他的物种。奶奶在四边的水里,随意一撒,菱角就种上了;奶奶在河滩上一弯腰,黄豆就植上了;奶奶在树与树之间一动锄头,红薯就栽上了。柿子采摘的时节,也是菱角红里透紫的时节,也是黄豆收割的时节,也是红薯可食的时节。于是,爷爷奶奶采摘了两筐柿子,顺便还带回了一篮水嫩嫩的菱角,一捆豆荚饱满的黄豆,三五个放在筐子里的沾着泥的红薯。
菱角、黄豆、红薯是可以入口的,然,柿子不可食,这是我们每个人都知道的规矩。柿子要一个一个整整齐齐地排在爷爷奶奶房间的两张大条桌上。爷爷每天晚上用手逐个地慢慢地捏着捏着,遇到软软的,就放到挂篮里。等所有的柿子都经过一遍“捏礼”后,那些红红的诱人的柿子便放满了挂篮,它们被一层一层地用干净的散发着香味的稻草隔着,放着,配着头上深绿的结蒂,真是美极了。
第二天,爷爷把装满柿子的挂篮往自行车上一挂,车龙头搭上一杆带托盘的小秤便出去卖柿子了。
爷爷一走便是一整天,最盼他回来的是我和小堂哥。太阳西斜时,我们俩总是一边在路边玩耍,一边时不时地伸长脖子朝路的尽头眺望。等望见爷爷的身影了,便站着不动,眼睛紧盯着,不敢眨一下,生怕一眨眼爷爷就不见了。待看见我们,笑便爬上了爷爷的脸。爷爷跨下车,摸摸我们的头,我和小堂哥便也笑了,一蹦一跳地走到车后,一左一右地推着车,这一小段路我们是不言语的。
到家了,我们静静地站在一旁,看爷爷卸下挂篮,不紧不慢地拿出一个个在颠簸中被挤压变形的柿子。爷爷递一个给我,递一个给小堂哥。我们走上前,小心翼翼地接过,轻轻地撕开那层薄薄的皮,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品尝,直到最后剩下柿子的核。是的,是品尝,且是用心品尝,之后的日子里,我再也没有这样用心地吃过一种食物,也再也没有尝到过这样美的味道。
那一年,柿子林被夷为平地,改种水稻和麦子,此后,我再也不吃柿子。因我不敢吃,我生怕这一吃便打破了藏在心里的柿子的味道。
曹晓红:1979年生,高校语文教师,副教授,文学热爱者,闲暇时喜欢写写寻常人、微小事,相信这些日常生活中的美好可以浸润心灵。